□汪微

讀《徐霞客游記》遇見陳繼儒（號眉公），有點始料不及。陳眉公的小品文集《小窗幽記》很早就讀過，書中近200條充滿哲理的處世格言給我帶來無盡的心靈愉悅。陳眉公說，人生有三樂：閉門閱佛書，開門接佳客，出門尋山水。由“出門尋山水”釋放出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陳眉公一定喜歡流連于山林之樂。

果然，我在《徐霞客游記》中意外看到他。原來，他還是大旅行家徐霞客的至交。徐霞客本名弘祖，“霞客”是他的號，這個號就是這位比他年長29歲的“忘年交”陳眉公所贈，意在勉勵他“志在煙霞”。

1636年深秋，徐霞客開始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遠游?！队斡洝分械摹墩阌稳沼洝肥怯涗浰舜温糜魏偷乩砜疾斓挠斡浿唬谐贪现彪`和浙江省。其中農歷九月二十四、二十五兩日比較詳細地記載了在浙江省境內游覽途中造訪老友陳眉公的情景。

二十四日，徐霞客先是憶起八年前與陳眉公一同去拜訪施子野，興致勃勃地鑒賞他的別墅。三年后故地重游，琴還在，人已換。臺榭墻垣零落狼藉，滄桑變化之大令人感嘆。于是急忙趕到陳眉公的頑仙廬，“眉公遠望客至，先趨避；詢知余，復出，挽手入林，飲至深夜。余欲別，眉公欲為余作一書寄雞足二僧，一號弘辨，一號安仁。強為少留，遂不發舟。”這段記載頗有情趣，說的是陳眉公遠遠看見有客人來了，出于隱士的本能，匆匆跑開躲避；細問才知道是老朋友徐霞客到了，于是趕緊出來挽著他手走進小樹林，一起飲酒直到深夜。徐霞客臨別之際，陳眉公想讓他捎一封信給雞足山的兩位僧人，一個是弘辨，一個是安仁。徐霞客雖然旅行日程安排得很緊，但面對摯友陳眉公還是決定留下來等候，沒有開船。

二十五日一大早，“眉公已為余作二僧書，且修以儀。復留早膳，為書王忠紉乃堂壽詩二紙，又以紅香米寫經大士饋余。上午始行?！标惷脊珜懞媒o兩位僧人的信，還準備了些盤纏給徐霞客，并挽留吃了早飯。忽然想起前面不遠就是好友王忠紉的家了，多時不見，甚是惦念，于是書寫了兩幅為王忠紉母親祝壽的詩帖，還把用紅香米抄寫的佛經和觀音菩薩像統統搬上了徐霞客的小船，這才放好友離去。

縱觀《徐霞客游記》全書，徐霞客一路遠游，時不時會遇到一些像陳眉公這樣的朋友。暫棲朋友家中，會讓徐霞客全身心的行旅勞頓一掃而盡。朋友與他很貼心，無話不談，還提供一些生活上的物質幫助，對他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山水記游中融入這方面的記載，令人暖心，起到了點染作用，給《游記》一書平添了不少亮色。

侯景攻城那些事兒

讀《資治通鑒》中關于南朝梁“侯景之亂”那一段，見有“景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景更作尖項木驢，石不能破”的記載，說的是侯景制造大量“木驢”猛攻建康（今南京）城，梁將羊侃命城上守軍投下石塊砸碎“木驢”；侯景又造出“尖項木驢”，石頭就無法砸碎了。

這“木驢”究竟是個啥？查了一下唐代杜佑《通典·兵志·攻城戰具》，其實說白了，“木驢”就是攻城時用來頂在頭上的巨大盾牌：“以木為脊，長一丈，徑一尺五寸，下安六腳，下闊而上尖，高七尺，內可容六人，以濕牛皮蒙之，人蔽其下，舁直抵城下，木石鐵火所不能敗，用以攻城，謂之木驢?！薄澳倔H”這玩意兒肚腹下面可容納六個人，背部用濕牛皮蒙住，木石鐵火都奈何它不得。侯景倚仗“尖項木驢”，一時占了上風，攻起城來更是氣勢洶洶。然而他忘了《孫子·謀攻篇》中的金玉良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痹诟冻鰬K重傷亡后仍攻城不下，其結果只能是“攻之災也”。

羊侃迅速調整戰術，“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蠟，叢擲焚之，俄盡。”“雉尾炬”又是什么呢？再翻《通典·兵志·攻城戰具》，原來此物亦稱“燕尾炬”：“縛葦草為之，分為兩岐，如燕尾狀，以油蠟灌之，加火，從城墜下，使人騎木驢而燒之。”就是以蘆葦縛成分岔的草把，灌上油蠟，點燃后扔下城，將“木驢”焚毀。燕尾炬之所以設計成燕尾形狀，是為了保證投射方向的精準；另外充分利用了敵方的一個致命失誤，就是濕牛皮一旦烤干，燃燒起來反而更容易。侯景無奈之下又“東西兩面起土山以臨城，城中震駭”。羊侃針鋒相對，挖掘地道，造成土山塌方，再次瓦解了侯景的戰略部署。

急紅了眼的侯景孤注一擲，又造出高十余丈的“登城樓”，異想天開地打算居高臨下發箭。羊侃微微一笑，說侯景自作聰明，登城樓做得這么高必然失去重心，我們護城河的淤泥如此松軟，怎么架得住這樣的大塊頭？果然，這些登城樓還沒推到城下，就已經全部倒在護城河里。侯景黔驢技窮，又不甘失敗，最終決定改變戰略，采取建筑長墻、圍而不打的辦法。就在這關鍵時刻，羊侃不幸病亡，建康城失去了主心骨，曾一度被攻占，梁武帝蕭衍也被逼死。當然，城池不久還是被收復。

侯景發動的戰爭顯然屬于不義之戰，不管他怎么折騰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為了在南北對峙的夾縫中投機取巧，他不惜背主求榮，反復無常，造成災難性后果，原本富庶的江南地區“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如此有違天命，不得民心，可想而知，“侯景之亂”的最終平息已為時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