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徐
“梔子花,白蘭花……梔子花,白蘭花……”看電視劇《上海往事》,街景中傳來這樣的吆喝聲,那是留在張愛玲心底的上海印象。我曾在繁華的南京路段看到一位老婆婆,端一竹篩,鋪排白蘭花,五毛錢一朵。花用鉛絲穿著,可以別在胸前。那已是十多年前遇見的風景。
樓下的梔子花如約而開。去年秋,枝干修剪過,今年梔子花少了很多,因此每次經過,想摘,又不忍心伸出手。有些人偏偏不懂得憐惜,摘了又隨手棄于路旁,看著都覺得可惜。公園里有單瓣梔子,單瓣梔子一點兒都不粗大肥厚,倒有些絡石的小巧可人。除了秋菊和野薔薇,其他各色花,都是單瓣的更具清秀韻味。
我喜歡“梔子”的發音,卮,古代的一種酒器,梔子的果實形似卮,故而取名梔子。和杜康酒一樣,梔子能解憂,被譽為“除煩圣手”。一朵梔子,晝夜流播,一卮花香,可敬流年。
考取師范那年,品嘗諸多心酸也領會了種種冷暖。開學那天,一位對市區比較熟的親眷送我去學校,中午,又領我去到他的親眷家吃飯。那天老太太一人在家。進門,看到客廳茶幾上有一碗梔子花,養在水里,潔白無瑕,飽滿恬靜。老太太笑著說,早上去菜場買菜,在路邊摘的。很多年過去了,我忘記了那天中午吃些什么,對那戶人家屋內擺飾也沒留下印象,只記得暫寄檐下的局促,老人說說笑笑時慈眉善目的樣子,記得那盆滿滿當當的梔子花幽香氤氳,給人以撫慰。
家里沒有種過梔子,前幾年家人在海門租房陪讀,有時我會過去。有一次,看到路邊梔子開得紛繁喜人,準備摘幾朵帶過去,轉念一想,還是作罷。進了屋,看到飯桌一角有只不銹鋼容器,盛著水,梔子濟濟一甌。小姨從廚房出來,看到我立在梔子花前,微微笑了笑,我便也微微一笑。小姨施予我的恩情,應當莊重地托在金漆鑲邊的盤子里,奈何我的乖張和無所作為讓她失望,使這份情和意總是難有安放處。又有一次,重新搬了出租屋,午后,燥熱中飄來熟悉且久違的花香,我尋過去,原來屋后角落有一株不大不小的梔子。挑揀著摘了兩朵進屋,從空掉的瓶瓶罐罐里找到一只玉蘭油面霜瓶,裝水養著,置于洗臉池邊。笨嘴拙舌又笨手笨腳的人,只能做這種錦上添花的無用小事。
梔子養在清水中,屋里香得七葷八素,惹得人心無端端意亂情迷。花未開時,如老僧入定。開花了,花就醒了。整個夏天若能開花七八朵,就覺得它已算慷慨。遇上大雨天,雙手捧盆伸到窗外,讓梔子享受天雨的滋潤。雨滴打在葉上,迸到臂上和臉上,分外清涼。不知道梔子覺得怎樣,我自己首先愉悅起來。去年梔子花開時,在樓下摘了幾朵,恰好遇見同一單元的老人立在門口,芹獻一朵,她莞爾笑納。
對人性有所洞見,對各種氣味分外敏感的張愛玲,將梔子花香的濃烈與易逝配予一位在革命激情驅使下奉獻自己的女性。《色·戒》中,王佳芝用梔子花味的香水。原著中這樣寫道:“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小瓶香水,玻璃瓶塞連著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涼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這點接觸。再抹那邊耳朵底下,半晌才聞見短短一縷梔子花香。”彼時,她坐在拐角處的咖啡店,等候時機到來,與伙伴們將易先生來個甕中捉鱉。看起來風平浪靜的面容,川流不息的街道,底下卻已暗流涌動,叫人提心吊膽。唯有那股餓了似的,濃郁中帶點兒甘甜的香氣,成為險惡江湖中讓她感覺得到的依靠。那短短一縷濃香,香得撣也撣不開,卻終是轉瞬即逝,恰如她的芳華。
小區里的梔子開得正好,摘四朵,自己留兩朵,另兩朵送給樓下那位買藥歸來順路摘石榴花帶回家的獨居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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